第N03版:九日山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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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如草

    温秀清

    春雨是天生的指挥家,随手一洒,屋前那片梯田就注满了水,清澈中透着泥土的清香,泛着新绿。崭新的田埂,犹如大地的“指纹”盘绕山野,阡陌纵横。枯黄陈腐的旧稻根,已被父亲用犁钯抚摸过,和着新泥卷入土底,秧苗田的一垄秧苗,冒着嫩绿,挤挤簇簇,远远望去,像在平整的田里置上一块绿毯。

    太阳刚爬上山头,“剃头猴”背着行头,又到我们家来了。他是来给父亲和弟弟理发的。西墘村偏僻,村里几百个人口,分散在八个自然角落。交通落后,人们要办个事、买样东西、理个发,都得翻山越岭,徒步十几公里到乡里头。“剃头猴”是村里行走的理发师,他瘦得像一只猴子,说话带着点娘娘腔,喜欢捉弄小孩,人们便称他为“剃头猴”。每隔一个月,他就背着竹编挎包,带上理发工具,行走于村中的各个角落,挨家挨户地为村民们理发。他在客厅上一边给父亲理发,一边与父亲聊天,偶尔发出哈哈的笑声。

    说来也怪,“剃头猴”还真有一双孙悟空似的千里眼,他正给父亲理着头发,突然大叫道:“你家的秧苗田里有一群小鸭子。”父亲听后立马唤我去赶鸭子,别让那群小家伙糟蹋了嫩秧苗。

    父亲生性乐观,幽默风趣,在村里人的眼里,是个随和有趣的乐天派。可是,在我们心里,他却是严厉、脾气暴的人。父亲的一声指令,我不敢丝毫怠慢,拿起一根竹竿向秧苗田跑去。

    我站在田埂上,拿着竹竿,伸长手臂,在秧苗上空不停地挥舞着,试图把鸭子赶出田外。可是,那群小鸭子像跟我捉迷藏似的,我越挥竹竿,它就越往田中央跑。我不停地赶,它不停地往里钻,我像一只被挑逗的猫,在田埂上绕圈圈。正当我急不可耐时,一只小昆虫,不偏不倚地蹦入空闲的田角中,溅起小水花。这时,一只小鸭子迅速从秧苗田里冲出来,扑了个空,然后又回到队伍中去。它的一扑,让我脑洞大开:如果让鸭子误认为水中有昆虫,不就可以把它吸引出来了吗?于是,我就地取材,拿起竹竿猛戳田角中的水,让其荡起一朵朵水花。我刚敲一两下,就有一两只鸭子从秧苗丛中跑出来了,我一阵窃喜,手中的竹竿越挥越快,田中的水花越溅越高,鸭子也接二连三地从秧田里跑出。就在大功即将告成时,意外的一幕发生了:一只鸭子在水面上不停地转着圈圈,我越看越不对劲,这小黄嫩鸭,捉虫的动作不可能如此炫酷吧?还没等我醒悟过来,那只鸭子就仰面朝天,一动不动了。我急得大喊:“爸爸,鸭子死掉一只了。”父亲在理头发,没有回答我。我转身回望,又一只鸭子在水面上扑腾几下,僵直于水面。我慌忙大喊:“爸爸,鸭子又死一只了。”这时,父亲再也坐不住了,“嗖”地从椅子上站起,随手操起柴垛中的一根竹片往田里跑。他一边跑,一边训着:“你这死妮子,你是皮痒了是吗?”。我见形势不妙,赶紧使出洪荒之力,沿着梯田一坵一坵往上逃跑。

    父亲追了一阵便往回走,他喘着粗气,嘴里还嗡嗡地骂着什么。我也停了下来,累得气喘吁吁。这时,弟弟从家里也跑出来了,站在田埂上呆呆地望着。父亲走到弟弟身边时,气又打一处来,举起手中的竹片,不由分地往他身上抽:“你也要打!一点事都不会帮。”弟弟被突如其来的惩罚吓得不敢吭声。此时,站在石埕上看热闹的“剃头猴”已笑得前俯后仰。

    晌午,“剃头猴”已经走了,我还不敢回家,躲在屋后的竹林里,等待在山里干活的母亲回来收拾残局。直到确认父亲回房间休息了,才偷偷溜进厨房。几天下来,见到父亲,就远远地躲着。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但每次“剃头猴”来给父亲理发,都会不厌其烦地重提“鸭事”,并且一见到我就狡黠地冲我喊着:“鸭子又死一只了。”然后发出一阵得意的笑。

    多年以后,我和弟弟都成家立业。当家人闲坐,聊及往昔,不禁旧事重提。弟弟总是说:“你欠我一竹鞭,当年是我莫名当了你的替罪羊。”父亲在一旁微笑不语,脸上写着歉意,我则抚着嘴笑着,心里偷着乐。

    往事随风而逝,那块秧苗田早已荒芜多年,父亲连同他的“暴脾气”也在时光的沙漏中一起走丢了,而我对他的思念,如那片野草在心底疯长,在四季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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