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秀
春到东张洋楼知。洋楼叫永福楼,中西合璧仿古建筑,本是东张村旅马爱国华侨陈玉荣的故居,现在成了村庄的百姓书房、儿童之家和休闲活动点。腹中空空的午后,走进洋楼,置身在历史底蕴深远的洋楼,念叨着如有清茶一盏,如有红团两个,既解了馋,又垫了肚,最美好不过了!
巧的是,真的有清茶,也有红团。
红团是用糯米粉包裹馅料煮熟后可食用的沙团,是界山镇的土特产,风行于泉港、仙游、莆田等一带。
在洋楼里张罗红团的,是几个风姿绰约的村妇和一群鸟雀般啁啾的孩童。揉面团是技术活,面目柔和的年轻妈妈一边揉面一边调水拌匀。心急难耐的孩子们早已迫不及待,围着长条桌沸成一锅粥,有的裁垫红团的蕉叶,有的捏包红团的糖馅。负责“蜜里调油”的,是个喜眉笑眼的小姑娘。大抵看出我们的疑虑,小姑娘“噗嗤”一声笑,说,要想那朴实无华的红团在清爽之外,添一份浓甜软糯,须得调油。调了油,油和糖馅在一次次的揉捏中充分渗透,充分消融,做出来的红团才黏稠透亮、油且不腻。
我这才知道,还在上小学的小姑娘,竟是村里出了名的巧手,擅长做红团。这几年,不仅东张的老人能做红团,年轻的媳妇能做红团,半大的娃儿也能做红团。
多数东张人与人说起童年,总是绕不开一个红团。这种早在宋朝《中馈录·甜食》和《东京梦华录·东角楼街巷》就有记载的糕点,仿佛一把充满神奇魔力的钥匙,总能轻易打开东张人味蕾的阀门,唤醒一段一段鲜活的往事,牵出很多想不起具体轮廓却又根植心底的美好!
红团是东张村逢年过节、良辰佳时必备的喜庆食品。这种家喻户晓、声名在外的粿品,由皮和馅相辅相成,看似简单,捯饬起来却极有讲究。老一辈人的传统做法,备皮时要泡糯米,要磨米浆,要调颜色,末了还要花大气力揉均匀,直到压成长条形的面团又Q又弹又鼓囊。馅料可咸可甜,可单一可混合,有熟糯米,有花生碎,有绿豆糕,还有黑芝麻。一阵手忙脚乱地捏圆搓扁,直到面皮紧紧裹挟了馅料,便到了印红团的高光时刻。
印红团时最常见的印模有龟印。这种镌刻岁月痕迹、承载文化记忆的老物件,一度被机器模具替代,我几次在民俗馆里见过它们束之高阁供人参观。然而庆幸的是,东张人用来做红团的印模,还是手工雕刻的传统印模,他们一代人传着一代人,守护着祖上传下的老手艺。印模或龟状,或圆形,或椭圆形,周边滚了几道纹理,刻有“喜、福、禄、寿”的字样,间或开着一枝丫的梅花,印在色彩鲜嫩的红团上,垫上青翠欲滴的蕉叶,红绿相映,既喜庆,又好看!
说话间,炉上的水咕咚冒泡,水气蒸腾,旺火蒸上十几分钟,霎时香气喷涌,直沁人鼻翼。趁热切开,咬下一口,甜蜜、软糯,味滋、味美,拉丝面皮裹挟鲜香馅料,在唇齿之间肆意弥漫,在胃肠之间攻城略地。土生土长的东张人,习惯了一只红团带给自己的熟悉抚慰,当甜馅料轻吻唇齿,当糯米皮滑过舌尖,生活不由自己控制的节奏,瞬间悄然缓和,只余一颗饕餮的心,澎湃陶醉其中。
“红团,红团!”红红火火、团团圆圆。不管是远道而来的,或是土生土长的人们,也许都能从那一只好看的红团里寻求慰藉。因为美味之外,红团俨然不是单纯的喜庆食品和文化象征,而是最能撬动记忆神经的一根杠杆,让人在各种花里胡哨的快速食品中,留住暖到心窝的乡愁!我想,对东张人来说,那些关于红团的记忆,或许没有具体的时间、人物和事件,然而,在美食的封锁区,总有味蕾途经独家通道,引人走进记忆城堡最深处的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