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超连
人物:黄尔沤
黄尔沤(公元1855—1905年),又名尔瓯,字鼎礼,号莲初(或作连初),清南安县六都仁宅池后厝(今南安市洪梅镇山溪村)人,晚清泉州著名书法家、教育家和学者;光绪十八年(公元1892年),进京参加会试,中式贡士第121名,赐进士出身。黄尔沤善楷书,兼摹颜、欧,京都人士皆以鼎甲人属之。
遗迹:黄尔沤故居
黄尔沤故居位于南安市洪梅镇山溪村,是两座二进五开式典型的闽南古大厝。古厝为土木结构,两侧及后边建有护厝。黄尔沤及其胞弟黄尔测在其中一座大厝出生,另一大厝为黄尔沤进士及第后回乡肇建。古厝内悬有两块“文魁”及“进士”匾额,见证了山溪黄氏兄弟科甲的历史荣光。
在时光的滚滚洪流中,多少名人已成追忆,而他们的故居,或消逝于某一个时间刻度,或依然屹立于城市的街头巷尾,或隐身于不知名的乡野之间。
位于南安东北部的洪梅镇山溪村,一座背靠戴帽山的不知名小村落,也藏着这么一处名人故居,这是一座在岁月洗礼中沧桑尽显的闽南古厝,却曾在清光绪年间,走出过晚清泉州著名书法家、教育家黄尔沤,还因诞出“兄弟科甲”的传奇轶事让山溪仁宅黄氏一门蜚声南邑。
历经百年风雨,曾经的钟鸣鼎食之家已繁华散尽。如今,正在发生巨变的小山村里,百年古厝洗尽铅华,依旧静默矗立,演变成一部凝固的家族史,而古厝里载着先人荣耀的匾额、楹联,也化作一道道无声的家训,激励、指引着一代又一代人读书取仕,诗礼传家。
山溪古厝
山风微凉,已是寒冬,坐落在戴帽山下的洪梅镇山溪村依然草木葱郁、青山如黛。
山溪村是洪梅镇最为偏远的山区村,作为洪梅镇北大门,村子东北邻泉州市洛江区的马甲、罗溪,西北接壤乐峰镇,一条梅溪如同流动的绿丝带,贯穿村落。走进村中,田园秀美,四时常新。
在日新月异的时代发展浪潮中,两座红色的闽南特色百年古厝散落在别墅与洋房群中,点缀着如墨山水,勾勒出一幅唯美诗意的乡村画卷。
两座大厝的外墙由白石和红砖垒砌,皇宫式的十间大厝加两边护厝,用地一亩多。古厝前有红砖围墙,后由石头筑砌,大埕、天井、巷沟地面皆由白石条铺设而成。
从外观上看,除了更显沧桑,这两座古厝与普通的闽南古厝别无二致,它甚至摈弃了闽南古厝中最出挑的燕尾脊,替代以更内敛的弧形屋顶,这种守拙藏锋的设计,让人不禁对曾经的肇建者产生诸多好奇。
在看似圆融中庸的外在下,古厝的一些建筑细节,却不无巧思。红砖墙上镶嵌的山水花鸟画自有一番意趣,雕工精湛的梁柱上,残存的金漆依稀能看见古厝往日的气派与辉煌。
更别提悬于顶落大厅梁上的两枚“文魁”匾额了,那是古大厝往昔荣光的历史见证。虽然匾额上有些字已风化严重,不好辨认,但古旧本身便有一种力量,当你踏进古厝大门抬眼望去,厝内的一切老物件似乎活了过来,向你诉说着历史的故事。
雁过无声,岁月有痕。上百年风雨洗礼中,位于顶落的大房因为年久失修已有些破败不堪,但当年,正是在这间最破败的房间里,黄尔沤和黄尔测两兄弟呱呱坠地,此后,兄弟二人读书学理,科考取仕,光耀门楣。
黄尔沤更是钦点刑部主事,虽然他的一生仕途陡生波折,却激励胞弟考取功名,这才有了后来“兄弟科甲”的佳话,这段佳话,也激励着仁宅黄氏后人诗礼传家,自此山溪黄氏文脉涌动,宗枝竞秀,人才辈出。
乞假弃官
黄尔沤的一生是曲折的。
他的人生在功名的进与退之间踌躇,虽有为官济民的抱负,却因人生际遇错过良机;他也有淹通经史的才华,却在为官赴任之时染疫身亡,造化弄人,令人嗟叹。
黄尔沤的才华不言而喻。《南安县志》中记载,黄尔沤“累世书香,义方之教甚笃,少聪敏,经史淹通,作文挥洒如意,字画秀逸,大有欧、王风度”。
中国人向来奉行学而优则仕,这样一个满腹经纶、书画俱佳的才子,将读书取仕作为人生归宿是再合适不过了。
黄尔沤自然没有让家人失望。据传,他在未弱冠之时,就随着祖父和父亲背着行李,徒步七十里“以应有司之试”。彼时,小试牛刀的黄尔沤,在考试中表现出色,“郡中耆宿器重之”,后两试童军,充弟子员,旋补上舍生;岁科试,辄列优等。
光绪十八年(公元1892年),黄尔沤进京参加会试,再次出色发挥,最终中式贡士第121名,赐进士出身。当时,由于他文章出彩,又善楷书,兼摹颜、欧,甚至在京城打出了名气,京都人士都认为黄尔沤必将位列三甲。
岂料在保和殿复试时,黄尔沤最终仅得一等第50名,殿试二甲第31名,朝考二等第15名。
发挥出色却错失三甲,是人外有人还是有其他原因,县志里并没有做太多解释。但在黄尔沤的墓志铭中,却曾经提到其“以一句微书遭摈弃”,让人心生疑窦。
在山溪仁宅黄氏后人的解释中,这里还有一段颇为有趣的插曲。相传,当时的殿试主考官十分看好黄尔沤,为了试探其是否通人情世故,在私底下曾以祝贺为名,点拨黄尔沤讨好自己,但正直的黄尔沤不为所动。最终,不够圆滑的他被主考官“穿了小鞋”,未能跻身三甲,只获钦点刑部主事,签分刑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衔。
这段插曲是真是假,今人无法考证,但其中折射出黄尔沤正直的秉性,与县志里对其“义方之教甚笃”的描述不谋而合,看样子也并非空穴来风。
但有件事肯定是真的。黄尔沤对这次考试的成绩判定早有自己的想法,文人出身的他最后却被分配到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的刑部,和自己的志愿不匹配,他的抑郁可想而知。
墓志铭里就说他“恒以不得践清华为憾”。最后,黄尔沤决定弃官,向朝廷告了假,回了老家,其性情之耿直,令人莞尔。
兄弟科甲
封建社会,读书如果不能经世致用,也并非无用武之地。回到老家的黄尔沤并没有荒废自己的才华,他执起教鞭,当起了教书先生,以木铎金声教化育人。
据载,黄尔沤曾担任丰州、诗山、同安等书院山长。山长,授业者也。清代,山长对于一座书院的管理乃至一个地方教育的声誉都至关重要,所以担任山长的人多是德才兼备或科第出身。作为古代书院的主持人,更是地方教育的领航人,这个角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黄尔沤掌教各大书院期间,学行兼善,尤以行义著称。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各个书院学风浓厚,才学之士慕名而来,莫不愿受业于其门下。
作为一个教育家,黄尔沤很好
地完成了这个人生的角色。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功名像是一座围城,令他进退维谷,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在弟弟身上重演。
为此,黄尔沤一直鼓励弟弟黄尔测奋发进取,考取功名。光绪廿三年(公元1897年),黄尔测不负兄望,考取丁酉科举人,时人将两兄弟誉为“兄弟科甲”。
又过了一年,尔沤带着尔测上京试春闱。这一年,距离黄尔沤晋京会试已经过去6年了。在京城,他看见很多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在官场上意气风发,“少年跻显,冠盖相望”,不禁悲从中来。
黄尔沤自念通籍十载,却没能经世致用。他决心向朝廷申请改官,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庆幸的是,朝廷批准了他的申请,并授其江西安福县正堂。不过,从时间轴来看,这已经是他申请改官后近7年的事情了。
光绪卅一年(公元1905年),黄尔沤在赴任江西安福县正堂时,途经泉州,当时正赶上鲤城发生瘟疫,黄尔沤的第三子不幸染疾身亡。更不幸的是,他自己也被传染了,还未到任,他的人生就走到了终点,享年51岁。
回看黄尔沤的一生,令人唏嘘不已。他是个有才之人,却因缘际会没能一展抱负。但他的人生也并非没有高光的时刻,乞假回乡,掌教书院的那些年,或许是他人生最为充实的一段时光。他壮志未酬,心有未甘,却在得偿所愿之时染疾身亡,这样的人生轨迹,不是造化弄人,又是什么呢?
但黄尔沤留给世人的并不是只有遗憾。作为一个有“欧王风度”的书法名家,他在泉郡各地留下了不少诗文墨宝。
洪梅镇灵应寺内,殿门之上有匾“真身法界”,正中门联“天下大丛林似此亦当古刹,个中佳山水由来始驻真人”就是出自黄尔沤之手,其字润而方俊,舒展自然,赏心悦目。
在雪峰寺大殿,他也曾撰书楹联:“雪后昭遗微,觅得安心堪述祖;峰中谈妙法,拈花捂指表为师。”
在他的诗作《葵山吊韩冬郎墓二首》中,他曾写道:“栖身岂愿为蛇足,报国无如捋虎须”,看似在凭吊诗中安慰千年前的韩愈,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以韩愈怀才不遇的境遇自况呢?
(图片由本报记者李想拍摄,感谢黄耿鑫、黄世樟先生对本次采访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