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4版:风物志 上一版   

乱世材勇不厌诈 免动干戈即爱民

    石佛亭位于九日山西峰顶。

    石佛原由木屋遮护现,在看到的石亭于清康熙三十三年(公元1694年)重建。

    这座石佛高4.5米、宽1.5米,是泉州最早的石雕造像之一。

    在石佛亭东侧岩壁上有一块碑刻,碑文记载陈洪进于

    宋乙丑年倡刻

    石佛。


    陈小刚

    今年,“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项目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泉州大量的宋元古迹再次引发世人瞩目。

    在代表性遗产“九日山祈风石刻”上方,端坐着一尊公元965年镌刻的阿弥陀佛石像。千年时光在石佛身上流淌,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但倡刻者陈洪进却早已烙在泉南这块土地上。借石佛惯看秋月春风、见证沧海桑田的双眼,时光穿梭到巨石成佛那年。

    那一年,北宋的铁蹄踏平后蜀。“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花蕊夫人的诗词说不尽后蜀灭亡时的悲哀,南唐李煜、吴越钱俶也顿感岌岌可危,偏安于泉州一隅的陈洪进亦不免后脊发凉。度德量力而识时务的陈洪进,继续周旋于北宋与南唐的同时,也借助佛教抚慰自己的内心,让民心安定。

    巨石成佛

    石佛端坐于九日山西峰顶。

    从山麓的延福寺后面,沿左边山崖拾级而上,时而驻足仰观陡立危石上那一片片宋元石刻“诗笺”,时而揣测秦系等唐末名士在此隐居时的情景。“醉席曾经卧昔贤,千秋陈迹付寒烟。多情惟有山间月,夜夜瞒人伴石眠。”清末泉州诗人杨家栋游九日山时,也曾对秦系等先贤留下的遗迹感叹时光飞逝。但正是这些遗迹,见证了唐末至宋元期间九日山数百年的兴盛。

    其时,九日山上亭台楼阁与自然景观交相辉映,山下佛教禅林鳞次栉比,地方官员、文人雅士每每在此设宴、饯行或雅集,善男信女亦时常出入此间,好一派热闹景象。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当时的九日山就像一个热门的区域社交平台,而秦系、姜公辅、欧阳詹、韩偓等名士就是平台上的“大V”,几百年间不断有官员文人慕名前来“打卡”和韵。

    石佛亭就在秦系结庐隐居地不远处。亭内石佛高4.5米、宽1.5米,袒胸盘坐于莲座上,双目低垂,面容慈祥,衣纹流畅对称。那依旧清晰的刻痕,仿佛凝固了时光的流逝。石佛原由木屋遮护,现在看到的石亭系清康熙三十三年(公元1694年),由南安知县李延基重建。

    石佛背北面南,正对紫帽山,下临金溪,镌刻之初,面前应是一片开阔地带。如今石亭前台阶两侧古木苍翠,遮蔽了视野,只有步下石阶站到”一眺石“上,方有豁然之感。当年陈洪进在僚属簇拥下站在这里,近看千帆进港人头攒动,极目山峦起伏晋水入海,耳听沉沉钟声袅袅梵音,心里应是有所慰藉。

    陈洪进倡刻石佛及修建千佛庵(后为崇福寺),与当时崇佛成风不无关系。王潮、王审知兄弟在统治福建的40多年时间里,大建寺塔、大兴佛教,在闽增建了517座寺院。王审知侄儿王延彬在出任泉州刺史的16年中,礼遇僧人,大造佛寺,对泉州佛教发展起了极大的促进作用。据《泉州古代书院》记载,到五代时,泉州已有佛院几百座,仅南安就有大小佛寺140座。那时的福建真可谓“道路逢人半是僧”。

    以材勇闻

    常说盛世修庙宇,然而福建佛教发展的巅峰,却是在唐末至五代的乱世中。能够合理解释的,就是在纲常伦理丧失的五代十国时期,热衷佛教的王审知希望借其安定人心,并为自身祈求福报。

    “沙场残阳红似血,白骨千里露荒野……”公元897年,亲历军阀连年混战,百姓屡受蹂躏的王审知,继位威武军节度使、福建观察使后的头等大事莫过于稳定局势。他在宣扬佛教让民众在精神层面有所依托的同时,“励精为理,强者抑而弱者抚,老者安而少者怀,使之以时,齐之以礼”,使得吏民悦服,人心归向,奠定了良好的政治局面,为进一步发展福建社会经济创造了有利的前提。

    然而,福建安定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公元925年王审知去世后,在短短20年间,闽国换了6个帝王,上演了弟杀兄、子弑父、叔杀侄、臣弑君等一幕幕人间惨剧。公元945年,闽国在连续的内乱中被南唐灭亡。

    在闽国内乱不断之秋,出生于公元914年的陈洪进正值壮年。“乱世从军,宁世从商。”年少时颇习兵法的陈洪进,从军后很快崭露头角。在一次攻打汀州(今长汀县)的战役中,有勇有谋表现出众的他被任命为副兵马使。《宋史》记载陈洪进“以材勇闻”,这在武力至上的五代时期,实是难得之才。

    公元944年,朱文进弑杀闽帝王延曦后发生的一件事,更是陈洪进“材勇”的最佳注脚。朱文进在福州自立为闽主后,任命党羽黄绍颇为泉州刺史,接管泉州。时任泉州散指挥使的留从效不满朱文进弑君,秘密组织陈洪进等52人敢死队,在夜间越城墙而入擒杀黄绍颇。

    考虑到事后福州必出兵攻打泉州,因此,留从效要将黄绍颇首级送给建州(今南平建瓯)王延政,请求出兵为援。当时泉州到建州的路上,匪患猖獗,没人愿意冒险。陈洪进担心事久生变,向留从效请求独自一人前往。行至尤溪路段时,有数千土匪挡住去路不让前行。面无惧色的陈洪进欺哄土匪道:“福州、泉州已为义师所袭,尔辈复为何人戍守?”随即拿起黄绍颇的首级称:“我送此于建州迎嗣君以归国,尔辈将安归乎?”土匪听完一下四散而去,而几个首领则当即归顺了陈洪进。

    免动干戈

    单骑赴建州之后,陈洪进深得王延政和留从效赏识,也从此开始积攒自己的势力。他深知在军阀割据的五代十国,是一个靠抢的时代,抢得一州便为刺史,抢到数州就是节度使甚至可以封王。诚如北方有个叫安重荣的军阀所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宁有种耶!”

    留从效就是趁闽国灭亡前后的大动乱之机,4年间取得泉州、南州(今漳州),南唐也随即承认其控制权并于公元949年任命他为清源军节度使、泉南等州观察使。不久累加至同平章事兼侍中、中书令等,进爵晋江王。而陈洪进就是留从效割据泉漳的主要协助者。

    少有大志的陈洪进与留从效的出身和经历非常相似,自然就把留从效列为人生前行的标杆。其两次策划泉州和平让渡的做法,与留从效“废黜王继勋”“劝南唐驻泉州将领撤军”如出一辙,未曾沾染一滴鲜血。

    公元962年,留从效去世,其继子留绍镃继立时尚幼,无法掌控军政,陈洪进遂诬指绍镃欲归附吴越,将其送往南唐,而推年迈的统军副使张汉思为清源军留后,自己则任节度副使。陈洪进轻松实现第一次政权转移。翌年,已是指挥使的陈洪进儿子文显、文颢欲率部攻击张汉思,被陈洪进制止。一天,陈洪进穿着平常服装袖藏大锁,带着两个儿子慢慢走到军府。他呵退驻守的数百卫兵后,将张汉思反锁在里面,胁迫交出印信并将其软禁起来。就这样,陈洪进顺利把泉、漳两州的政权传递给自己,而南唐帝李煜只能顺势任命陈洪进为清源军节度使、泉南等州观察使。

    陈洪进执掌泉漳后,继续奉行留从效的“事大”策略,向北宋和南唐进贡,此时北宋已加快一统华夏的步伐。公元965年,后蜀被宋朝灭亡。被押往汴梁(今开封)途中掩面痛哭的后蜀帝孟昶,已不能改变父老乡亲被蹂躏的命运,也阻止不了两万多名士兵被俘虏后坑杀的惨剧。公元975年,南唐灭亡。当李煜哀伤吟咏“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时,南唐15万水军早已在湖口一战中几乎全军覆没。

    纵观五代十国,帝王和各地割据的军阀善终者寡,且大多给治下军民带来灭顶之灾,到处是“黄沙散漫风萧索,孤村无人空战火”。然而,在夹缝中求安的陈洪进,在北宋一统之势席卷而来的公元978年,顺势“献土入宋”,让泉、漳二州纳入宋朝版图。被李煜称“多诈,首鼠两端”的陈洪进,终于卸下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身处弹丸之地的陈洪进而言,机诈和权谋善变应是不得已的时势之所为,但目的终使泉漳百姓免受生灵涂炭,这正如吴越王钱镠常说的“免动干戈即所以爱民也”。

    陈洪进主政泉、漳二州16年间,每年要向宋朝进贡大量金银、象牙、乳香等,这在上等膏腴田地已拨给寺院的情况下,只有把厚敛之手伸向普通百姓。他也想通过兴修水利、增加农田、持续海上贸易等方式,来缓解统治阶层与底层百姓之间的矛盾。现在的“陈埭”,就是陈洪进组织人员围垦晋江南岸的海边滩涂,引九十九溪灌溉后,形成的大片良田。

    人物 陈洪进

    陈洪进(公元914年—公元985年),字济川、致先,泉州仙游县连江里侯览(今莆田仙游县枫亭镇秀峰村后榄自然村)人。五代十国时期割据军阀,公元963年被南唐任命为清源军节度使、泉南等州观察使;公元964年被北宋任命为平海节度使,泉漳等州观察使;公元978年,“献土入宋”后,被任命为武宁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去世后获赠中书令、南康郡王,谥号忠顺。

    遗迹 石佛

    北宋乾德三年(公元965年),陈洪进倡议在九日山西峰就巨石雕刻阿弥陀佛,石佛高4.5米、宽1.5米,袒胸盘坐于莲座上,衣纹流畅对称,为泉州最早的石雕造像之一。

    (图片由本报记者李想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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