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黄睿超通讯员林晶晶傅铮铭文/图
“逝去原为中国梦，但悲未见九州同。烈士身份确认日，家祭有望告胞兄。”28日，在南安市金淘镇朵桥村举行的“新四军烈士傅瑞源故居”揭牌仪式上，94岁老人傅德顺用这样一首诗句，表达了自己的欣慰之情。
傅瑞源是谁？他为何牺牲几十年后身份才得以确认，为何几十年后才魂归故里？日前，记者采访了傅德顺，聆听他70多年寻回烈士胞兄，让英魂终归故里的感人故事。
萌发抗日救国念想
在傅瑞源故居，屋子正中间的照片被定格在20多岁，照片上的人阳刚、帅气，那是傅瑞源为数不多的照片。
“那是三哥1931年回乡结婚时的房间，那一年我只有5岁。”傅德顺指着一间房间告诉记者，他们是华侨家庭，家里有六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幺，傅瑞源排行老三。父亲常年在菲律宾经商务工，三个哥哥也一直待在父亲身边。在菲律宾时，傅瑞源是一名店员，每个月能领到100元工资，但他都会寄50元回家，剩余50元则留作生活费。
“当时一担稻谷2.5元，相当于他一个月就寄了20担稻谷给我们。”傅德顺说。
1931年，20岁的傅瑞源在父母的安排下，回到家乡南安金淘结婚。婚后不久，父亲便去世了，傅瑞源就回到菲律宾继续工作赡养家庭。不幸的是，1934年，傅瑞源妻子因病去世，没有留下子嗣。次年年初，傅瑞源再次回乡，这一次，傅瑞源给傅德顺留下了很多深刻的记忆。
“他回来了1个多月，印象中他对母亲非常孝顺，对弟弟妹妹也很疼爱。那会我刚好生病，夜里他陪着我，帮我拿痰盂，抱我上厕所。身体好点的时候，还带我逛街、看电影。”回忆起与三哥短暂的相处时间，傅德顺颇有感慨。
傅瑞源年纪轻轻却丧偶，母亲希望他能再娶，一向孝顺、对母亲言听计从的傅瑞源却拒绝了，说自己还年轻，希望再打拼几年。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三哥从报纸上看到报道，或许那个时候，抗日救国的想法已经在他心里萌发了。我清楚地记得他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傅德顺似乎理解了三哥不想再娶的想法。
抗日战争爆发后，不少华侨身在异国，却心忧祖国。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远在菲律宾的傅瑞源便加入菲律宾的“怡朗市华侨救亡会”，参加抗日。
从菲律宾到安徽加入新四军
战争爆发后，国内局势动荡不安。傅家因有华侨支援，生活尚且过得去。然而，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傅家再也没有收到过海外寄来的钱，生活愈发困难。国内的家属猜测，可能是因为战争导致通信中断。
直到1940年，家里收到一封傅瑞源从安徽泾县章家渡寄来的家书和一张照片。信中，傅瑞源告知家人他参加新四军了，在东线战场一带做慰劳工作，还参与了军事训练。照片的背后则写道：“这张是我们华侨慰问团抵达皖南时，音乐队与军首长摄影纪念。”
带着惊慌疑虑，傅家人赶紧回了信，2个月后，他们收到了傅瑞源的另外一封信。“信中三哥说他没有收到我们的回信，十分挂念亲人。他没有办法再寄钱回家，只有等抗战胜利了才会回来。他还让母亲变卖三嫂的嫁妆补贴家用，并告诫不要断了弟弟妹妹的学业。”回忆起最后一封家书，傅德顺几度哽咽。
在后来寻找傅瑞源的足迹中，傅德顺才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1939年5月，傅瑞源参加“菲律宾劳工团体联合慰问团”回国。此时的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从菲律宾取道缅甸，再从缅甸径直前往安徽泾县，开展慰问活动。1940年3月，傅瑞源到皖南参加新四军。“当时那个慰问团队有28人，在国内浓烈的抗日氛围下，全部参加了新四军。”傅德顺告诉记者，1941年，“皖南事变”后，傅瑞源便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傅家人开启寻亲之路
傅瑞源的失踪，成了傅家人心中永远的痛。“母亲时常以泪洗面，哭诉三哥为何‘棉被不睡，要去海蛎壳里翻跟斗’。”傅德顺说，母亲临终前，嘱托他一定要找到三哥。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傅德顺也读高中了，新时代，新社会，给了他们寻亲的新希望。傅家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寻亲之路。
新中国成立初期，傅家向国务院、国防部写信，寻找傅瑞源的下落。“当时也得到了回复，但回复中说，战争年代，为国牺牲的无名英雄太多了，恳请家属谅解。”这样的回复并没有让傅家人打消寻亲的念头，但在过去的年代，交通不便，社会几经动荡，寻找一个失踪多年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随着傅德顺这辈人年纪渐长，寻亲这样费时费力的事，便落到了下一代身上。傅德顺的儿子傅志宏从小听着父亲讲三伯的事，便将寻找三伯的任务牢记在心。
上世纪90年代起，傅志宏跑遍了北京、广东和安徽，四处拜访新四军老战士，终于找到一位和傅瑞源一起加入新四军的老战士。他告诉傅家人，傅瑞源加入革命时，改名叫傅有志，“皖南事变”发生后，被关在上饶集中营，后又转移到福建建阳徐市囚禁。
被关进上饶集中营，后来有逃脱吗？又或是牺牲了？没有一个准确的消息，这让傅德顺寝食难安。傅德顺一生以哥哥为榜样，高中毕业后就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来在国家的培养下成为集美大学水产学院的一名教授。退休后，他对金淘老家的眷念越发深刻，不但将祖厝进行了一番修缮，还定期捐资给老家的小学。落叶归根的想法在傅德顺心里越扎越深，然而想到三哥英魂还流落在外，他便觉得不甘心。
烈士身份得到正名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2018年。
201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退役军人事务部成立后，对军人进行摸底。后来，在南安市民政局的介绍下，傅家找到了南安新四军研究会。“当时他们拿着一张菲律宾华侨组织的军乐队合影找到我们，经过一番查找，在《南安华侨与新四军》这本书里找到了关于傅有志的记录。”南安市新四军研究会秘书长吕连祺告诉记者，后来，在中共南安市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的帮助下，共同搜集了傅瑞源的各类资料证据，发函寄到上饶问询调查。
不久后，上饶方面有了回信：有一位牺牲在上饶集中营的烈士，资料基本吻合，但名字是傅水源。
得到这一消息，傅家人激动万分。因为在闽南话里，“水”和“瑞”的发音基本一致，傅水源很有可能就是傅瑞源。
2019年清明期间，92岁的傅德顺及其家属和南安新四军研究会、南安电视台等组成寻访团，前往上饶集中营旧址和福建建阳徐市寻找傅瑞源的足迹。
在上饶集中营烈士公墓、纪念碑碑文上的烈士名录中，“傅水源”的姓名清晰醒目。《上饶集中营人物名录》清楚地记载着：“傅水源，福建南安人，菲律宾华侨，约1919年出生。1939年回国抗日，为军乐队队员，共产党员，1940年3月到皖南参加新四军，进教导总队学习，1941年1月‘皖南事变’被俘入狱，1943年夏病逝于狱中。”
在江西上饶集中营纪念馆里，抚摸着刻有哥哥名字的墓碑，行走在哥哥曾经走过的土地上，看着哥哥曾经住过的屋子和被使用过的刑具，傅德顺老泪纵横。傅德顺在上饶集中营的两处旧址各收集了一抔泥土，按照闽南传统方式为他做了祭拜仪式。至此，英魂得以回归故里。
后来，中共南安市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经过分析，认为傅水源烈士就是傅瑞源。上饶集中营名胜区管委会也复函认定上饶集中营新四军烈士傅水源即福建省南安市金淘镇朵桥村傅瑞源。
“傅瑞源烈士的身份能够得到落实、确认、正名，我们是幸运的，我也总算是余生可慰。”傅德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