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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葵山访韩偓

    王邦尧

    最早知道韩偓是在《唐诗三百首》里,书中收录了他的《已凉》一诗“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年少时看不懂这曲折的闺情秋怨,但“已凉天气未寒时”的幽婉气韵却镌刻心间。再后来读到李商隐的诗“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才知道原来这句诗是写给他十岁的侄子韩偓,称赞他少年诗才,必成大器。就此,诗人韩偓就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名字。

    真正让韩偓在我心中成为一个真实可感之人的,是看到弘一法师在韩偓墓道前拍摄的照片,荒烟蔓草,夕阳残照,“唐大学士韩偓墓道”几个雍容大字穿过历史风烟直把一个历史人物推到面前,才知道原来韩偓曾隐居九日山北侧的葵山。弘一当年无意路过他的墓道,一向持戒谨严,情不外露的法师十分激动,竟使他“袈裟和泪伏碑前”“久久不能起身”。后集资修葺了韩偓墓,并令弟子高文显整理韩偓资料写成《韩偓传记》。书成之后,亲自写序:“儿时居住南燕,尝诵读韩偓诗,乃五十年后,七千里外,遂获展其坟墓,因缘会遇,岂偶然耶?”“余于晚岁遁居南闽。偓以避地亦依闽王而终其身。俯仰古今,能无感怆?”读来确实令人感怆。视韩偓为知己、每提到他的名字就“无限地欢喜”的弘一在泉之时常追寻韩偓旧迹,登临九日山、南安寓址、惠安松洋洞及其寿终处龙兴寺等。这是两位同样少有诗才、中年厌世、晚年参禅并同样流寓泉州的文人相隔一千多年的灵魂共振,同样在不同的时空辉映过泉州的历史文化长空,又最终陨落于泉山晋水之间,成为泉州的文化之魂。

    我决定去叩访韩偓墓。韩偓,唐京兆万年人,字致尧,小字冬郎。龙纪进士,昭宗时官至兵部侍郎。朱全忠跋扈忌偓,贬偓为邓州司马。哀帝时复召偓还故官,偓因恶朱全忠而避闽依王审知,在距姜公辅的一百多年之后来到南安并寓居十三年,终年不食梁禄。龙德三年卒于南安丰州龙兴寺。史称唐宋完人。

    韩偓墓在葵山上。车在导航目的地停下,再爬上数十级台阶,穿过一条罕无人迹的林间小路,韩偓墓就在葵山的山坳处。墓是后人重修,墓碑也是新刻,但墓前立着的四尊石翁仲和石兽却是唐时旧物,身宽体胖,圆脸肉身,颇有唐风。村民在墓前放了一个播音器,不断地循环播放着佛曲,许是怕学士寂寞。我带了三包岩茶,放在学士墓前,聊表一番祭奠之意。学士当年为石亭绿茶作诗,理应带石亭绿茶,可惜我竟也未曾喝过。站在墓前环顾四围,青山岑寂,春草蔓生,春花烂漫,一派清明,这个他诗中所说“中华地向城边尽,外国云从岛上来。四序有花长见雨,一冬无雪却闻雷”的地方,或许仍不如故里亲切,但想来,也不算太差。山脚下的村庄杏田,韩氏后人虽然因为科考而几乎全部搬移,但这个由韩偓带领族人开创的村落,如今仍然人丁兴旺,悠闲自足,这也算韩偓在泉州的遗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