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04

年的声音

    王邦尧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大部分时日总是悄无声息地滑过,唯有过年那几日,是很有动静的,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声音。

    最先响起的,是街上各大商铺传出的过年歌曲,一到年关,《恭喜你》《新年好》之类的歌曲总是响彻街道,营造着年关将近或者正在过年的消息。这些歌曲平日不会听到,但一到过年,就到处不约而同地响起,已经成了年的背景音乐。在它的营造下,大街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不自觉地便跟着有辞旧迎新的欣喜。

    然而,镌刻在脑海深处的,还是儿时故乡过年时新潮人家的“靡靡之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录音机、影碟机刚兴起,只有出省打工见得过世面的人家,才会过年回乡时带回一台录像机或影碟机,他们过年时也不放别的,就放闽南语的流行歌曲。也不知为何当时播放音乐时的声音那么大,以至房前屋后都可以听得到。那时大部分人家总有一两人在外工作,因此隔两三户人家总有人在播放着音乐,走到哪里,都是儿时的我听来感觉俗气的“靡靡之音”。长大之后,才觉得这些闽南语歌曲,有一种鲜活的俗世气息,真是很贴合烟火气浓重的闽南农村。

    二十一世纪前后,也流行台湾的歌仔戏,有影碟机的人家,几乎都有歌仔戏的碟片,夜夜都有人家在播放。过年那几日,大家都有空闲,又逢着年关阴雨绵绵、湿冻冷冽,不外出的老人家总是提着手炉,窝在房间里看歌仔戏,走亲访友到人家家里,总能碰上几户。如此经年,春阳暖媚、菜花点点的广阔农村新年,飘荡着闽南语甜软的歌声;或阴寒冷冽、烟花爆竹的红色纸屑被踩得泥泞的过年前后,人家里传来的歌仔戏片段,便是我对年印象最深的声音,也是在我心里最闽南农村的声音。只是可惜,这个声音逐渐远去,最闽南的声音,逐渐被烟花爆竹声取代了。

    闽南年关的声音,便是鞭炮声了。过了农历腊月,寂静的白天或黑夜,总是不期然地被鞭炮声炸响,噼里啪啦的声音,是某一家有喜事的信号。每听到鞭炮的声音,就感觉年要来了,日子要被各种声音震荡起来了。果然,鞭炮声越来越多了,之前只是一家一户地响,后来开始很多家很多户的鞭炮同响,那是有人家定亲娶亲,或者村里的某几个角落酬神做醮,大家以鞭炮之力炸走邪祟,并上达天听邀神仙同乐。再后来,到了除夕,深夜十二点过,便是家家户户的烟花爆竹共奏过年大乐,璀璨的烟火此起彼伏,看得人眼花缭乱;震耳的爆竹同爆其鸣,把人心里最隐秘角落躲藏着的烦恼与不快都炸得暂时逃匿,心里满满的热情与欢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黄味道,从鼻子直达肺腑,驱走身体里各种阴暗的物质。

    到了正月,各村开始刈香、请神巡境了。力壮的小伙抬着本地境神巡视他的领地,并赐福各家。家家派出至少一人跟着,或举旗帜,或扛黄幡,或擎香烛,队伍浩浩荡荡,村庄热闹喧嚷。队伍所到之处,家家备供案、放鞭炮迎神,光阴又被震荡得有经年的余响。如此又到了初九敬天公、十五迎灯火,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炮响。

    闽南的年,就这样从腊月至元宵十五,被烟火爆竹给震荡着,发出属于年的巨大声响。我爱这样的声响。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从第一日过下来,到了三百多日的时候,已经寂静得疲累了,需要这样浩大正气的声响,提示着日子发出喜庆的声音,专属于年的,能驱赶走“年”这一凶兽,也能驱赶走内心灰暗野兽的声音。这个声音荡气回肠,会在接下来的一年,传递着袅袅的余响,提醒着我们年年不管好过难过总是年年要过,总有新生,总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