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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杂谈

    王土龙

    那一夜秋风萧瑟,摧败零落。夜不能寐,耳听虫罐里不住吟唱的寒蛩,心灵反倒有了些久违的澄澈和安宁。在虫罐里歌唱的迷卡斗蟋,是我今年深秋捕获的第二只蟋蟀,与第一只双斑蟋蟀相比,它的个性腼腆,很少和人互动,只在夜阑人静时独自吟唱。还好,有了它们的倾情献唱,漫漫长夜不再寂寥,我对这些乡村流浪歌手也更加熟知了起来。

    蟋蟀又称寒蛩、秋虫,北方俗称蛐蛐,在“中华三大鸣虫”中最具文化韵味,有“天下第一虫”的美誉。在中国古代农耕文明中,避寒趋暖的蟋蟀是季节变化的标志和秋凉的信号,其鸣声如同织布机工作的声响,似乎在催促妇女赶紧去织布,故又称作促织。因此,一听到蟋蟀的鸣叫,勤劳的妇女就要开始为家人捣衣和织布了,谢朓“秋夜促织鸣,南邻捣衣急”和杨万里“不解缫丝替人织,强来出口促衣裘”诗句反映的正是这个风俗。

    蟋蟀的声音是通过摩擦翅膀发出的,以此吸引异性和宣告领地。为守护领地,雄蟋蟀骁勇好斗,民间由此衍生出斗蟋蟀的习俗。斗蟋蟀始于唐朝天宝年间,兴于宋,盛于明清,从民间到宫廷都不乏爱好者。被称为“蟋蟀宰相”的一代权奸贾似道,就因玩虫祸国殃民,最终被淹杀在茅厕,真正遗臭万年。明宣宗朱瞻基酷爱斗蟋蟀,人称“蟋蟀皇帝”,蒲松龄的《促织》就是取材他在位期间的轶闻。

    蟋蟀在中国约有150种,在闽南,除了迷卡斗蟋和双斑蟋蟀可以赏斗的品种外,常见的还有隐藏在枯枝败叶下的石首棺头蟋、栖息在树叶间的中华熟悉和梨片蟋等。不过,闽南最广为人知的蟋蟀可能还是灶蟋和花生蟋蟀。

    灶蟋学名短翅灶蟋,其鸣声细柔清脆、轻盈婉转,宛如雏鸡“唧唧”的叫声,故又称“灶鸡”。灶蟋适应人类的居住环境,以人们掉落的食物碎屑等为食,民间传言家有灶蟋是足食之兆,还传说它是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坐骑,因此颇受人们喜爱。不同于迷卡斗蟋和双斑蟋蟀偏爱独居,灶蟋喜欢群居,加上其寿命长达一年以上,翻开砖石或堆积的菜蔬,常常可以发现灶蟋成虫会和各个虫龄段的若虫聚集在一起。灶蟋因喜欢生活在农村厨房的灶台而得名,成语“蛛丝马迹”的“马迹”指的就是它在烟熏火燎的灶台爬行留下的痕迹。灶蟋性喜温暖,秋冬时会避寒取暖,野外的灶蟋入秋后也会进入人类的住所,《诗经·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句,歌咏的恐怕就是它!

    但孩子们最熟悉的还是花生蟋蟀!花生蟋蟀,别称土猴,身长可超5厘米,是蟋蟀中的“巨无霸”。其鸣声刚劲洪亮,一“句”到底,几十米开外就可以听到。花生蟋蟀越冬繁殖,初冬就可以见到穴居的若虫打洞时推出的颗粒状细屑泥土。春暖花开,花生蟋蟀的若虫开始进入了活跃期,孩子们此时就可以灌捕了。而灌捕花生蟋蟀,也许是在闽南农村长大的孩子们共同的童年记忆。只可惜,花生蟋蟀个头虽然健硕却不擅长咬斗,而且体味大,并不适合赏斗。

    倘若要蓄养雄虫玩斗,那最好选在月白风清的晚上去抓捕。蟋蟀在草地或断壁残垣处穴居,会根据来访者脚步声的远近来调整摩擦的频率,以迷惑来访者,所以抓捕时一定要听声辨位。抓捕时,孩子们呼朋引伴,蹑手蹑脚锁定鸣声出处,在一平方米范围内,打开手电筒仔细寻找就可以看到掩映在草丛下方的洞穴。此时,蟋蟀听到响动后已经退入洞里,但因习性仍会伏在洞口观察着洞外的风吹草动。孩子们用手电筒照到洞口,就可以发现洞口晃动的两根触须。洞穴主人眼睛被光线照住,恍惚间静止不动。孩子们双腿跪地,用草茎探到蟋蟀的尾部,轻轻向外撩拨将它驱赶出洞,眼疾手快逮进盆罐就大功告成了。

    在没有手电筒的古代,孩子们只能挑灯捕捉。但不管借助何种光源,夜逮蟋蟀大概都是孩子们最怀念的秋夜趣事。南宋叶绍翁的《夜书所见》被选进小学语文课本,其中“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一句尤为人称道。无独有偶,姜夔、张镃在他们的“命题作文”中也分别写有“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和“呼灯灌穴,敛步随音”诗句。蟋蟀成为国人吟哦的对象源远流长,从《诗经》到《古诗十九首》,再从唐到宋,及至鲁迅先生的百草园。它的歌声,天涯孤旅的游子听过,独守闺房的怨妇听过,驰骋疆场的征夫也听过。蟋蟀的歌声其实单调简洁且循环往复,但据说能安抚人的脑神经,有助于睡眠。可奇怪的是,那些写出涉及蟋蟀的诗文,偏偏都是文人无眠失意时写下的。“宿客几回眠又起,一溪秋水枕边声”,或许也只有那些伟大的失眠才会诞生出那些不朽的经典!

    “曲曲”“曲曲”……那钢翅响拍着金风的声音,“比最单调的歌曲更单调,比最和谐的音响更和谐”,仿佛隔着时空的河岸款款而来,在灵魂深处轻轻地叩响。也罢,今夜无眠又何妨?一秋清句道不得,且听寒蛩吟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