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雄涛

    小时候我常想，为什么父亲的肚皮那么大，有时，我甚至怀疑里面藏着一个神秘的宝藏。每次轻轻拍打，都会发出“咚咚”的声音，好像有个乐队在演奏。我幻想那是一个迷你的音乐厅，父亲随时可以演奏一曲。

    长大后才明白，其实是因为父亲工作辛苦，常常忙于应酬，晚上又跟客户沟通方案到很晚，导致作息不规律，加上缺乏运动，所以肚子上的脂肪就慢慢堆积起来了。父亲的身体变化，让我看到了一个在岁月中苦苦支撑的身影。

    流感暴发的那几天，父亲给我发了几条消息，提醒我要注意防范，当时我没在意，只觉得这是父亲寻常的关心和问候。一个星期后，母亲却打来电话：“你爸爸住院了，为什么没有关心一下？太不懂事了……”母亲语气中透露着悲伤。听到这个消息，我一时无法回答。原来，父亲是在生病住院期间给我打的电话，我羞愧难当。

    每到换季，父亲就会一直咳嗽，今年特别严重，甚至晕倒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晕倒时，被路过的好心人送到医院。在妈妈的镜头里，我看见父亲半躺在床，一手打针，一手浏览手机，见我打来视频通话，便放下手机，和我寒暄了几句。父亲的脸上写满疲惫，眼眸中少了往日光彩，声音沙哑。看到父亲狼狈的样子，我的泪水在眼中打转。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还需要父亲的照顾和保护。然而，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父亲已经老了。

    父亲最早的照片，应该是他与母亲的结婚照。照片中，他发型整洁利落，双目炯炯有神，身姿挺拔，年轻力壮是对他当时最好的形容词。父亲本想靠着一身武术营生，但还没学完，家里已经捉襟见肘了，他只能早早地走上社会，在人潮涌动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机遇。说来也巧，父亲初入社会的第一站便是泉州，伴随着“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的口号，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

    老一辈常说先成家后立业，父亲也在进入社会后的第一个春节便早早结婚，家庭的诞生更加坚定了他出人头地的信念。婚后第二年，父亲到厦门寻找新的出路，从小木工学徒到公司项目经理，再到毅然决定创业。他也从身强力壮到渐渐发福，从斗志昂扬到接受命运的安排，岁月无情地催人老去，然而他却沉默不语。

    我曾问父亲，他走过那么多风雨却始终坚强，是不是有了信仰？父亲苦笑着说：“其实，我也会在半夜里偷偷抹眼泪，独自一人承受着内心的痛苦和挣扎。”但我不相信这个答案，因为他总是最早睡下、呼噜最响。只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父亲心里也有不为人知的脆弱。

    记得有一年回家过年，父亲在席上喝得酩酊大醉，忘乎所以，他倾肠倒肚，诉说生活的不甘、家庭的矛盾、他人的期盼，心中苦闷倾泻而出，泪水滑过脸颊……那一刻，父亲仿佛回到了孩子的身份，只是在这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敢喝醉，他又把心中的柔弱埋在最深处。

    父亲的前半生，都在为一家人的生计奔走。如今，他年岁渐高，每次见面，他的头发一次比一次少。岁月啊，你慢些走，不要压弯父亲的腰杆。